经过几小时的手术后,医生说手术很成功,只要度过二十四小时的危险期就没有生命危险了。亲人们都散去后,母亲跟两个孩子轮流着守护父亲,小艳一个人坐在病房里,氧气瓶咕咚咕咚地响着,心电监护仪在嘟嘟地叫着,小艳坐在父亲身边握着他那长满老茧的手流着眼泪,她在心里对父亲说:“爸爸,您一定要快点好起来,您不会有事的。”轮到小白守的时候,他看着静静躺在病床上的父亲,心里说:“爸爸,以前我太调皮了,很多时候老惹您生气,我错了,只要您好好的,以后我会好好孝顺您,不再惹您生气。”轮到母亲守的时候,她流着泪在心里说:“老王,你一辈子力大如牛、逞能好强,还花花肠子,不料人到中年竟得这害人的病,让家里负债累累,我是前世的过错欠了你的,自从来到你家没过个一天安稳日子,医生说就算捡到一条小命,也是残疾人一个。你身体好好的时候,挣的一分钱就拿去嫖,现在一病不起拖累亲人,你对得起谁啊!”母亲委实是一个苦命的人,为女儿流的泪还未干,现在又遇这样的事,再坚强的女人也是痛苦难熬的。
张锴来到医院,看到小艳一家人愁眉苦脸、死寂沉沉的样子很是怜悯和无奈,他恨自己为什么还只是个学生,一点也帮不上他们家的忙。二十四小时过去了,父亲也醒了,亲戚朋友们都来探望,提的提鸡蛋,买的买水果,送的送钱,有送几十的,有送一百两百的,母亲感激地谢着大家,张锴说:“他们大家真好,都来关心你爸。”
“是的,有的人是值得尊重的,可不是完全。”小艳冷淡道。
两天过后,医院催交医药费了,不是一百两百的事,而是上千的事,母亲没办法回家去卖猪,几天后又卖牛,十几天后把房子也卖了,把空了多年的四十平米左右的厢房盖上了石棉瓦住了进去。这房子地势低洼、阴暗潮湿,加上堆着从卖掉的房子里搬过来乱七八糟的东西,人住在里面有喘不过气的感觉。父亲在医院里呆了一个月左右,病情也稳定下来了,便出了院。出院这天,张锴要跟着一起护送父亲回家,却被小艳拒绝了,她不想让张锴知道她家现在落到了什么地步。回到家后,刚开始的几天都有人来探望,几天后人人也逐渐稀少了。当张锴不顾小艳的反对来到她家时才知道小艳为什么一直在找借口拒绝不让他来。他刚进门那一分钟几乎感觉是一片漆黑,这是很老旧的房子,四面墙上只有一面墙上有一个边长四十厘米左右的小窗子(不如说是一个小口),像这样的房子很多人家已经是用来关家禽的。小艳打开灯后不作声地站在门口,她离开学校离开张锴的时间快要到了,当年也是在父亲手术后她承受不了那种经济的压力离开学校的,现在历史也将不可能改写。张锴慰问过躺在床上的病人后跟小艳上山去打柴,在路上,小艳说:“我把这学期读完就要出门去打工了。”
“怎么可以,你可是天才,怎么可以就这样浪费掉?”
“别说什么天才了!”小艳吼道,“我不是什么天才,我告诉过你我之所以学习那么好是因为我在别人之前已经学过了,我曾做出的努力也是一般人所做不到的。走在上学或回家的路上我在看书,没有电的时候我点着煤油灯学习,上厕所时我一蹲就是十几分钟,我都在学习,你们只看到我在玩的时候,可看到我恨不得用东西撑住眼皮不能睡着的时候!”
“小艳,你说的我完全相信,因为这两年为了不要比你差太多,我也是一样地努力着,我知道一个想要努力学习的人是多么辛苦,可是正因为这样你更不能离开学校。”
“不离开学校能怎么办,这就是我的命,是我们姐妹的命,我们家的祖坟没有埋好,是出不了大学生的。你可知道当我爸买药的钱还得我妈担菜去卖来买的时候,当我爸需要补充营养而家里连油都没有的时候,当买一包盐也得四处翻钱的时候,我心里有多痛,我恨不得去别人家偷一些过来,恨不得从人家手里抢过钱来,你知道那是什么样的滋味吗,那是生不如死的滋味。”小艳泪流满面,这样的痛苦当年她已经尝过了,现在重温起来还是那般的惨不忍睹。
“可是,小艳,像你现在这么小出去又能做什么呢,又能赚到多少钱呢?”
“哪怕是一分钱,我也要把它交到母亲手中,她的头发已经白了多半,我不想看到它全白了;哪怕只是一分钱,我也要离开这个家,你没有穷过,你无法体会一贫如洗是什么感觉,那是窒息的感觉,你知道吗?”
张锴听了低着头,片刻没作声,他双手握住小艳的手,是如此冰凉,“小艳,那你答应我,无论你走到哪里都要跟我联系。”
“你不怕我这个倒霉鬼连累你吗?”小艳想起当初的大张锴也是这么说的,便把一切痛苦暂时忘了,脸色好了很多。
“我张锴发誓,今生今世对王小艳绝无二心,无论生老病死,我都愿与她一起承担。”
“傻瓜,我们只是同学而已,看你说成什么样。”
“只是同学吗,我怎么不这么认为?从今天开始,我就要不离不弃地守在你身边。”
“哈哈哈,我要去打工,你要上学,怎么不离不弃!”此时她开朗的笑脸更是让张锴折服。
……
学期结束了,她拖舅妈在城里给她找了一份工作,在一个川味馆里当服务员,一个月三百元。她知道自己年纪小,难得有收留她的地方,于是她很珍惜这份工作,每天起早睡晚地干着活,老板娘也很喜欢她。小锴几天会来一次,每次来都会帮着她一起洗碗洗菜。“你不要总往我这里跑,我在这挺好的,你要把时间放在学习上。”小艳说。
“我知道,这不是报名了吗,我想先来看看你,而且我也需要休息啊,你让我一天二十四小时盯着书本能行吗?”
“好吧,反正你自己要安排好,不能耽误了学习。”
“知道了,你把我当小白了,啰里啰唆的!”
“对了,过几天我就做满一个月了,老板听说我们家里情况不好,他会把一个月的工钱都发给我送回家去,哪天我们一起去我家怎么样?”
“好啊,我也顺便去看看你爸爸。对了,你真打算不去上学了吗?昨天报名的时候老师和同学们都问到你。”
“当然不去了,你不知道,我只有在这里才感觉自己是有生命的人。”
这一天,小艳拿着第一次领到的薪水高高兴兴地跟张锴回到家,还没进门就被柴烟熏得够呛,接着小白走了出来,他一脸像个花猫,穿得又脏又破,小艳看到弟弟这样,心里酸酸的,现在家里所有活都落在了母亲和他的身上,真是苦了他了。父亲在屋里也被烟子呛得直咳嗽,小艳连忙进了屋去,张锴也跟了进来,“爸,烟太大了,要不要扶你出去。”小艳说。
“没关系的,小艳,你回来了,昨天你的老师来我们家了,叫你去上学,说是根据我们家这样的情况去向上级申请给你免学费。你妈正打算明天去叫你回来的,今天你刚好回来了,省得你妈跑一趟。”父亲似乎很安慰。
“爸,这是我一个月的工资,等会你把它交给我妈去买些营养的东西来补补身子。”父亲接过钱说:“好,你准备一下书包,明天去报名啊。”
“我知道了爸,这烟这么熏真让人受不了,看看想想办法在门外搭个篷子在外面烧火好些吧!”听到小艳答应父亲去上学,张锴脸上满是喜悦的笑容。
这时外面传来了叫骂的声音,他们出门一看,是王大娘在骂,而且是对着小艳家的门在骂:“忘恩负义的下三烂,说话不算数的贱人,如果不是那些粮食早不知道饿死到哪里去了……”
“大娘,你在骂谁?”小艳眼里全是怒火。
“你妈呢,不在家吗?”她板着脸问。
“小艳,小艳,你进来。”父亲在屋里叫,小艳进了屋去,父亲说:“小艳,她在骂我们,你在那提两袋米出去给她,这是我答应你大伯,上级有十袋米的照顾,你大伯好心来通知我们,我们理应送两袋感谢人家。”
“什么?爸,那是上级的照顾,关他家什么事,凭什么给他家?”
“你大伯是村干,如果不是他来通知,我们又怎么知道呢?”
“爸!”
“别说了,提去给她,省得她在这里烦人。”
小艳没办法,在一堆米中搬了两袋出去,每一袋米重10公斤,两袋就20公斤。她远远地摔到王大娘跟前嚷道:“拿去,拿去吃饱撑死!”
“你这什么话,你家才吃饱撑死呢!”
“滚啊,滚!”小艳气得直冒火。
“怎么回事,小艳?”张锴问。
“他家是村支书,也是我爸的堂哥,上级发了十袋粮食照顾贫困户,因为他家来通知了一声就要我家拿两袋米去感谢。你不知道,他家起了两栋三层楼的房子,一个儿子一栋,他还瞧得上这点米,简直是大鱼虾米一把抓,再小也不放过。”
“这么有钱还计较两袋米,何况还是亲的。”
“他有钱,钱还不是当这两年官才有的,以前比我家还穷。”小艳恨不得叫他几声大贪官,恨不得让他去坐牢,可是无凭无据,恨有什么用?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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