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夏那天,在故乡,我们把父亲种到地里。
从此,在那座叫"上瓦峪"的山谷,迷离月色中有了如雷的鼾声,风起叶动时听见爸在喊我们。
爸以两滴清泪与我们做了诀别。不是他不舍,是他知道儿女们的不舍。爸知道我们会想他,他的儿女会用余生的所有岁月来想爸。
爸喊儿女的语调让儿女们迷恋。那语调温软而亲昵。他很少连名带姓地直呼儿女,而总是叫名字中的最后那个字儿,并在那字儿的后面缀上一感叹字儿,亲切而有点腻。他是这样喊我们的:"敏呐"、"光啊"、"羽呀",那后缀着的字儿总是拖着慈爱的尾音,甩得长长的,像伸过来的一双软乎乎的大手,抚搓着儿女的额头。
记得我第一次接触汉字"嗲"时,就被电了一下,我瞅着这个字愣怔了半天,回想着、品味着为父的那多声呼唤,情深意稠,认定"嗲"是会意字,它是爸爸创造的。
我小时候叫敏,读中学后叫雪曼。
中学时的同学在多年后回忆说,小时到你家,听你爸一会儿喊你"敏娜",一会儿喊你"雪曼",把我们羡慕完了一一你爸太稀罕你了,居然给你起了俩名呢,而且还都是外国名,而且还都那么好听。
同学把爸的尾音"呐"误为名字了。我们这代人,女孩子大多叫华红平娟,娜啊曼啊听着就尊贵得不行。
当时听同学的歪解笑得够呛,现在想起这件事却泪流满面。
爸,我们把您种到地里,因为土地会生发、会滋养,收割了的还会萌生。我们期冀失去的会回来、过往的能再现。在您鼾声消停的那空档儿,再唤唤儿女们吧。我们想听。想的心都疼。
爸,我们把您种到了地里,您又有了四季。过往的四季有什么,将至的四季同样有什么。过往的,亲恩葱茏;将至的,思忆疯长。曾经的一颦一笑,尚在的一什一物,仍跟着我们过日子,仍随着我们走过四季!
我们还有下辈子呢,爸。您还会那样地喊我们的,对吧?爸。
爸,缘许三生。别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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